五更已过,月亮已逼近地平线,东边天空已露出淡白,太阳藏在东边山后,就等雄鸡一叫出场照亮大地。
在蒙山入口右侧的山包上,仆散忠义骑着马俯视着在他面前通过的队伍。
为了借耿京嫁女之机一举剿灭耿家庄和那些绿林好汉,仆散忠义做了详细计划,自己带着七百骑兵从大道进攻,另派济南府副都指挥使卓鲁重光带领两百轻骑兵绕道从东边夹击,派蝰蛇郎君带人潜入后山,占领后山亭,切断中间联系。三路齐攻,来个瓮中捉鳖。
为了保守秘密,仆散忠义带着骑兵进了华城后,立即封锁了四个城门,将城内人员控制住,命华城城主前往费县调来一百步兵负责守城。
为了迷惑对手,也为震慑城内居民,故意大量采购食品,泄露出两三千人的信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行动被庆柯查觉,耿家庄已布下陷阱在等他。不过仆散忠义也不怕,这些是他带来的精锐骑兵,偷袭不成强攻也不怕。
走在前面的济南府守备营副都指挥使会兰宏拉,他带领三百铁骑兵在前面开路。谋克缀罕显儿作为先锋官,带着自己的一百人走在队伍最前面,距离山谷只有五百步左右。他拔出腰刀,一声呐喊:“冲!”带领手下铁骑兵冲了出去,众兵丁悄无声息地向前冲,只有马蹄踏起尘土轻轻扬起。
马刚冲出几十步,最前面的缀罕显儿突然马失前蹄,马蹄被绊,连人带马一齐翻滚在地,不断冲上来铁骑兵也陆续翻滚在地,乱作一团。天还没大亮,看不清楚,后面骑兵不知道前面的变故,止不住冲刺的马匹,从而相互踩踏,场面更乱。
正当这些铁骑兵克服铁甲的重量,想从地上爬起来时,从两侧树林冲出十来人,个个手持弓箭或者长刀,向地上的士兵射箭或者乱砍。
原来地上布了五道绊马索,每道绊马索都拴在两侧的大木桩上,此时木桩都已经被战马冲击的惯性拉了出来。
这些重甲武士此刻没有了队形,没有了马匹,只能在地上滚动以躲避,慌乱和伤痛使他们的抵抗力大大减弱,很快就血流一地。
会兰宏拉立即命令谋克徒单克宁和胡兴浩带上自己的队伍上去接应。徒单克宁带着一百铁骑兵、胡兴浩带着一百轻骑兵呼哨一声冲了过来。
伏击者见大队骑兵冲过来,一声呼哨,一边射箭一边往回撤退。
徒单克宁和胡兴浩绕过埋伏点,带着各自人马向前追赶。因为担心地上还会有绊马索,不敢放开战马,只能小心翼翼地前进。
受此伏击,第一队士兵死亡的不多,但受伤的却不少,主要是挤压和踩踏伤,就连谋克缀罕显儿也被马压折了腿骨,只得组织本部人马自救,救起伤员,清理战场。
那些伏击者很快就跑进山谷,也不回头阻击,只管拼命逃。
一贯谨慎的徒单克宁到了山谷就停了下来,两侧山谷夹着一条小道。要是在此设下埋伏,岂不危险。必须派步兵上山巡查,消除隐患后才可进兵。他带的都是重甲铁骑兵,不可能下马步行去巡山。
胡兴浩带的轻骑兵本来是第三队,在徒单克宁的铁骑兵队伍后面,但因为没有那么重的铁铠甲,比铁骑兵快多了,很快就超过铁骑兵抢先冲到山口前。
两路人马在山谷前停下观察,天未全亮,看不清山坡上的状况,都不敢向山谷里冲。
于是徒单克宁命令胡兴浩,“让你的士兵下马上山搜寻,清除干净了再进谷!”在徒单克宁的眼里,汉人和南人都一样,只会摇头晃脑说些之乎者也的话,哪会骑马打仗!
胡兴浩虽也是百人长,但他不是谋克,没官阶,更因为是汉人,处处受金人压制,任何一个女真士兵都可以向他发号施令。此番受益都尹的委派前来协助剿匪,他一心想通过这次出兵立下军功,对于一个和他同官职的指令很是来气。大声说:“我的任务是剿灭他们,这个一个小山谷算什么!我们马快,只要快速冲过去,缠住这些人,两侧就是有埋伏也会有所顾及。”
伏击者带队的是肖麒楚,才十八岁的他虽然只是八柱的最小一个,但由为他勇敢胆大,箭术精湛,武艺高强,深得耿京喜爱。
他跑入谷中,回头见金兵并没有追赶,便命令其它快速出谷去,自己则停了下来。转过身以嘲笑的表情看着那些金兵。伸出右手勾勾,大喊道:“哈哈!金狗,这么胆小呀!该叫你们金龟才是!金龟!金龟!”边嘲笑还边摇摇屁股,双手扒开学着乌龟的样子。
胡兴浩觉得好笑,“这些家伙看三国看出智商来了!学空城计?聪明度还不够!”
铁骑兵们哪受过这个气,都纷纷向徒单克宁请命,要冲出去灭了他们。都被谨慎的徒单克宁拉住,“小心中计!”。
“为什么不进攻?”会兰宏拉的声音从徒单克宁身后传出。他见队伍停在谷口,于是骑马过来。
“这里可能有埋伏,不能进攻,得派步兵上去清理山谷。”徒单克宁劝阻会兰宏拉。
“就算他有埋伏,这么短个山谷,快马一鞭子就能冲过去。”他对徒单克宁一直不满,不满他太能干,还瞧不起自己。能干的一般都会被不能干的人瞧不起,反而背上个傲慢的名声。自以为是的会兰宏拉哪里知道这个徒单克宁是谁,他的女真名叫徒单习显,十六岁就是符宝祗候,被金熙宗选为护卫,还是大太子完颜宗干的女婿。就因这层关系,被完颜亮一贬再贬,一直贬到滕阳军做将官。后随仆散忠义来到济南,当了个百夫长。
他转过头对胡兴浩吼道:“胡兴浩,你的轻骑兵骑的是乌龟吗?”听见会兰宏拉的责备,胡兴浩一召手,命令他的什将秦宏带着四名兵丁,前去会战肖麒楚。
肖麒楚见有人进来,把手中长柄朴刀往地上一插,弯弓搭箭,待金兵靠近了,“啪!啪!啪!啪!啪!啪!”以极快的速度射出六箭。这六箭带着风,或快或慢,或直或弯,或沉或飘,一齐向前方飞去。
他可是耿家庄第一神箭手,他的箭术极其精妙,武功、学识和能干上都不及他哥哥肖衡雁,但箭术上可以摔出他三条街,连庆柯见过他射箭后,也自愧不如,感叹神箭手“小李广花荣”再世。
秦宏见箭过来,抬刀拔开第一箭,却见后面又来一箭,比前面的还快,急忙往后一仰,后背贴在马屁股上,箭贴着他鼻尖飞过。他是躲过去了,身后的金兵却没有那么幸运了,被箭穿胸而过,掉下马来。
秦宏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叫喊声,接着就是扑通、扑通声音。
肖麒楚的其它三支箭,分别射向剩下的金兵。两箭中两胸靶,一箭中马头,马仰人翻,那金兵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后面奔上来的马一蹄子踩在胸口,两根肋骨当场断裂。
秦宏认为箭已走完,挺身起来,却发现自己面前一支箭,如浮在空中般,他自己骑着马往那支箭尖上撞去,箭尖撞进了他的胸膛。马驮着他的尸体跑到肖麒楚的跟前,肖麒楚拉住马的缰绳。秦宏滚下马来,尸体重重摔在地上。
肖衡雁翻身上了战马,拔出腰刀,在空中挥舞,“哈哈!以马箭为傲的金人也不过如此。金龟们,有种就来跟爷爷比比!”
胡兴浩见自己什将被杀,拔出腰刀,带着他的轻骑兵一条龙般地冲入山谷。徒单克宁不想被他的上司会兰宏拉责备,也不愿和他待在一起,也命令自己的骑兵紧跟着胡兴浩的轻骑兵冲入山谷。
会兰宏拉则立谷口督战。
胡兴浩带着金兵边冲边向肖麒楚射箭。
肖麒楚回身催马就跑,边跑边用弓拨打后面的箭,边抽空射箭回击。他箭无虚发,一个个金兵被射落马下。
肖麒楚催马向前,前面就是落马坡了,过了落马坡就是缓坡带,再往前就出山谷了,就是一片开阔地和耿家庄了。
和他一起埋伏的兄弟们已经到过了落马坡,在那儿等他。这些人是他精选的善于奔跑、耐力又好的壮丁,只为能把金兵引入山谷。
肖麒楚回头见金兵虽然快,但不着急,竟然两人一排整齐列队快速行进在山谷中。队伍被拉得老长,前队已经过了谷中险要点,而他们的后队还在山谷口。心想:这可麻烦了,不集中,陷阱埋伏都不起作用。落马坡是谷中最后一个关隘,两侧地势陡峭,只能在此阻击了。
肖麒楚立马关前,手如拨弦,箭似飞簧般发出。
胡兴浩喝令众人缓行,一边拨打肖麒楚射来的弓箭,一边组织金兵齐射反击。
在箭雨中,马中箭倒下,肖麒楚跳上马,左弓右刀,拨打弓箭,不肯退后半步。他的大腿和腰上各中了一箭。
十个庄丁返身冲到关口,一起挥刀拨打箭支,护在肖麒楚的前面。“你们快走!”
“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众庄丁齐声回答。
肖麒楚大声喊道:“好样的!誓死保卫耿家庄!”有了庄丁帮忙挡箭,他可以再次出手,箭如飞地射出。
“誓死保卫耿家庄!”一遍遍地齐声高喊,就连中箭倒下去的三个庄丁临死前还在高呼。
胡兴浩见对方人越来越少,命令骑兵发起冲锋,攻打落马坡。
金兵一拥而上,把肖麒楚和庄丁们围在中间。
剩下的几名庄丁围在肖麒楚身边,用手中的长柄朴刀反击,逼使骑兵无法靠近。
一百轻骑兵很快就围堵了上来,且因山谷狭窄,难以伸展,乱住一团。
徒单克宁喝令轻骑兵让出道,由铁骑兵上前。铁骑兵人马均身披重甲,不怕刀砍枪刺,可以近距离攻击。
铁骑兵一出,肖麒楚他们的优势立即没了。
庄丁们的长朴刀难以攻击铁骑兵的要害,反被对手所杀。防御圈很快就被冲破,前面的三名庄丁被长枪刺死,两侧的庄丁也被马刀所杀。
肖麒楚的箭也无法射穿厚厚的铠甲。在金兵的包围中,他挥舞着长柄朴刀,敲打铁骑兵保护最差的马腿关节,这是马的要害。已经有三个铁骑兵倒在他的脚下,落地的铠甲就成了金兵的负担,难以保护的脖颈就成了肖麒楚的落刀处。
腿中箭、腰中箭,背上还有两箭三处刀伤,就连肚子中了一枪,肖麒楚不怕。他在金兵和庄丁堆积有一人高的尸体山上战斗,只要刀在手,他就能战斗。
肖麒楚左手断刀,右手朴刀,用劲最后的力气与金兵抗击。
气急败坏的胡兴浩手舞长刀冲上来,快如闪电挥出。
只剩一只眼可以勉强视物的肖麒楚本能地往侧面闪,身子让开了,左臂被斩断,只有一丝棉衣牵联着,手上还紧紧握着那柄断了的马刀,鲜血喷出染红了半边衣衫。他用最后的力气挥刀砍向另一侧冲过来的金兵,刀砍在马腿上,同时对方的马刀也砍在他的右肩上。
马腿被刀砍伤,马身带着重重的铠甲还有满身盔甲的骑士压向肖麒楚。那骑士为自己最后能斩杀最利害的对手笑了。
肖麒楚在倒下中,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那个生他、养他、值得他为之一死的小山庄。
他脸上也露出微笑,死又何惧,不就是归去吧,二十年后我还会再回来!
他的身体在峡谷中陨落!在轰鸣中陨落!在号炮中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