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的微风吹过,轻轻摇动枝头翠绿的嫩叶,拂过盛放的迎春花。
中午温暖的阳光照在辛弃疾的脸上,他此刻正带着辛映天、辛晓天两兄弟从蟠龙山回辛家庄的路上。
在蟠龙山,他收到了庆柯送回的信,知道他已经帮助耿京占领了费县,义军声势高涨,才半个多月就发展到五六万人。
在蟠龙山的几天,辛弃疾也干了件大事,他和张无用带着人奔袭六十里,成功抢夺了金人存在章丘的军需物资,满满五大车的上等皮、布。这是章丘县令为完成完颜亮的要求而准备的。
回到家里,妻子赵雪琪为他打来洗脸水,辛弃疾连忙把她拉住,扶她坐下,“你好好保重,这事让丫头们来。”
“丫头们都去帮忙收拾东西去了。怀孕又不是头一回了,没事的。”
“不管是多少回,都得要小心。你本来身子就弱,生稹儿就受了寒,落下了病根。千万要当心!”
“好!当心!”赵雪琪看着辛弃疾洗完脸,又要去帮忙端盆子倒水。
辛弃疾一把拉住琪儿,“我自己来!”
“我来!我来!”铁满风从门口跑进来,“倒盆水也要抢!”他边说边从辛弃疾手中接过脸盆,走到门外,把水泼了出去。
“满风哥,你们聊!”赵雪琪从铁满风手里接过空盆,出去了。
“你什么时候回的?”
“昨晚回来的!”铁满风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
辛弃疾接过来一看,上面没有收信人,也没有落款。从信封里取出信纸,打开一看,仍然没有收信人,也没有落款,只有四个字:“虚位以待”
辛弃疾拿书信在铁满风面前抖了抖,“东京来的?”
铁满风点点头。
“他派人送来的?”
铁满风点点头,“上次一起来的那个小护卫。”
“想邀请我去东京?想要我做什么?”
“信里没说,总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官吧!”铁满风笑了笑。
“信的意思是这样,官大小无所谓,适合的工作位置才重要。”
铁满风问道:“你觉得呢?”
“我?不值得为他动心,道不同不相为谋!”辛弃疾一愣,以前在一起讨论反金之事,他的这位兄弟是最少发言的。今天的似乎有话有说,辛弃疾把手一指椅子,自己也坐下,“老铁,对于这封信,你有什么看法?咱们兄弟,畅所欲言,说说看。”
“你知道的,我没什么太多的想法,更没什么大的追求。孝顺老爹,老婆儿子热炕头,三餐温饱足已!”
辛弃疾指点着铁满风,“你呀!逆来顺受。”
“你放心,只要你决定了,我一定支持你,决无二心!没有辛家,我爹早死了,我和满尘都不可能出世。”
“你们父子三人为辛家牺牲了很多,这个我知道,对辛家那是忠心耿耿,任劳任怨。没有你们的打理,辛家庄也不可能有今天。”
“少爷,我知道,老太爷以反金归宋为毕生事业,为此不仅先生了唯一的儿子,还让你从小就肩负光复中原的责任。”铁满风顿了顿,“今天已经不是四十年前的靖康之乱,也不是二十年前的岳爷兵临朱仙镇的时候。目前的大金国猛将云集,兵强马壮,势力强大。而南边的宋朝自毁长城,能打仗的武将被杀光了,这么多年没有练兵,武将凋零。赵构哪里有心收复中原,更谈不上光复汉唐威仪的志向。咱们现在起兵,没有宋朝的帮助,是难以独立去打败金国的,可赵构敢帮咱们吗?他没那胆子!除非完颜亮率领的金兵主力被消灭在江南,否则,咱们要承受的打击将是致命的。更何况我怀疑宋朝能否经得起这一击。搞不好辛家就会毁在您手里,少爷可得衡量好。至少得想好退路才是。”铁满风把他的顾虑和担忧全说出来了,心里反而舒坦了。
“老铁,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不瞒你说,能否成功我也没把握。可身为汉人,我不能容忍我的同胞还要继续受外族欺凌,没有安全,没有尊严。这次完颜亮大举南下,国内空虚,此刻正是我等为民请命、为国立功的时机。这种时机太难得了,我爷爷等了二十年都没等到。我绝对不能放弃,即便杀身成仁、马革裹尸我也在所不惜!”
“怀英兄弟说过:他要通过仕途去为汉民族求生存,为民请命!”铁满风借党怀英来提醒辛弃疾,“你也说过,完颜雍会是个好君主,又器重你。何不辅佐他,学怀英的,可以照顾好老百姓,还可以建立不朽功勋。”
“是呀!我跟怀英这些年就一直为这个问题争论。要知道,凭我和怀英之力是不可能改变整个女真人对汉人的歧视,更不可能使女真人不再压迫和侵夺咱们,这是他们的本性。对付弱者当行仁道,对付强盗还能用仁道吗?只有用武力!”
铁满风也赞成,“本性难移!大多数女真人太野蛮,没文化,的确跟他们说理都说不通。”
“八百年前的五胡十六国知道吧?应该叫五胡乱神州才是。那些没有素养的匈奴、鲜卑、羯胡、氐、羌五胡,在短短一百多年间先后建立了十六国,如果包括小的在内有七十八个政权。哪一天没有战争?哪一天没有杀戮?百姓真苦呀!”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就如汉唐一样,用武力收复统治,再用道德教化。则百姓才可安居乐业,各民族才能融和。”
“你在试我呀!”辛弃疾哈哈一笑。
“不是。我很担心我们能否成功。要知道,我们举兵造反,正在南伐的完颜亮一定会想办法对付咱们。”
“对付我们,他有三种可能。他停止南伐,率师回来先扫除我们,再灭宋,这个不符合他的个性;或者不理咱们,只管大军南下,不费吹灰之力灭了宋朝,再回头消灭咱们;再就是还有一种可能,他分出部分兵力回来对付咱们,自己带领主力继续南伐。不管他采取哪种对策,只要专心来攻,我们都难以招架。除非他南下被陷在湖泽水乡里,我们再联合宋朝,两路夹攻,再乘胜追击,光复中原,收回燕云十六州。”
“你说这种可能会有几成把握?”
“一成!”
“只有一成?也太低了吧?”
辛弃疾点点头,“还有一种可能性。完颜亮南下,朝中空虚,完颜雍在北起事,两相厮杀,待他们两败俱伤之时,我们再联合宋朝,把他们一网打尽。”
“如果这样当然好,只是宋朝能指望吗?还不如不理宋朝,咱们联合各路反王取而代之。反正宋朝皇帝也不要咱们北人了,归不归他无所谓,还落个自由自在。”
“不能这么说,毕竟咱们和宋朝是同根,都是炎黄子孙。”辛弃疾叹了口气,“战事一开,百姓又要苦了。”
“是呀!没有战争是老百姓最简单的渴望。”
“我也想过安稳日子,可女真人不干,他们从来就没有把咱们当人看,就是同朝为官,他们也把这些汉官当狗。要知道,爷爷当年几乎每天晚上在被窝里都是以泪洗面,白天却要装做没事人一样。”
“真难为他老人家了。”
“没有认同感,没有尊严。为了赶考,我去过两次京城。在那儿才知道什么叫奴隶和贱人。我们这些南人根本没有任何地位,还不如女真人的马和狗。”辛弃疾激动得眼睛通红。
“为了尊严和地位,就必须去战斗!”
“还有生存,女真人对汉人的压榨你是最清楚的,每年收走我们多少钱粮。如果没有爷爷忍辱为官,我们家早就毁了。为了生存,也得去战斗!”辛弃疾双拳紧握。“至于你所担心的事,咱们已经在提前预防。我不然不会让四横闸的乡亲们转移走,也不会让老太爷埋在蟠龙山。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
“我担心的是你和老夫人、少夫人还有两位小公子。你只要举起义旗,他们怎么安置?”
“没事,我让他们去蟠龙山。”
“不妥,去蟠龙山不好。”
“为什么?”
“义旗一举,蟠龙山必定会成为目标,终归是危险之地。我觉得不如去海州,海州距离济南较远,距离宋朝却很近,应该无人认识他们。咱们成功了,他们自然没事。如果失败,则可以渡过长江逃去宋朝,尚可保全性命。”
铁满风的建议让辛弃疾心头一亮,“老铁,还是你想得周到,就依你的,咱们四兄弟都一起过去。”
“不行,那样太招摇,反而不利。”
“那你觉得怎么安排比较好?”辛弃疾知道老铁已有计划,还是故意问问他。
“海州咱们有朋友,可以先派一人起衔接,买下几栋房子,再悄悄搬过去。”
“我们俩个只怕都去不了。谁先过去合适?这么远!还有好些事要处理。”
“我们俩离开肯定不合适,有一个人,你肯定放心。”
辛弃疾问铁满风,“谁?范如山?”
铁满风眼珠一转,“他是个合适人选,可他不是你家的人呀!你知道吗?他刚才来过了,还马,借了一匹还三十匹。不过,那匹白龙马他又骑走了。他说那匹马和他有感情了,路上还救过他一命。”
“是吗?他怎么没在庄上等我回来就走了。”
“他去看他哥哥范岳山去了,何许返程会过来看您的。”
铁满风低下头喝了口茶,他其实有事瞒着辛弃疾。
早上是他在庄外遇上的范如山。
铁满风笑着问范如山:“范兄,听说你家还有一位妹妹,尚未出嫁,不知她今年贵庚?”他一付要替人做媒的表情。
范岳山一愣,平静后回答:“不错,我是有个妹妹,她不是不嫁,是没找到文武全才的伟男子。”看着铁满风不肯放弃的眼神,“二十多了。”
“好象!跟我们家少爷差不多大哟!可惜少爷已经娶妻。”他故意叹口气,“只能做小妾了。”
她心想:这个铁满风什么都打听到了,“去!她绝不做妾!”
铁满风点点头,“哦!这么说,那你是肯定不会愿意做妾了?”
“我肯定不干!”范如山说完才知道自己说露了嘴,“你?怎么知道的?”
铁满风抬手摸摸自己的耳垂,“在如意客栈我就看出来了。”
范如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的耳环孔出卖了女儿身份,“那你怎么没说出来?”原来她才是范如山的妹妹范玉兰。
“没必要,你又没坏心思,对少爷没危害,我又何必揭穿。”铁满风笑了笑,继续说,“其实你和我们家少爷的心事我都知道,只是他还不知道你的女儿身份,如果让他知道,他肯定会很为难。老太爷刚刚过世,少夫人现又身怀六甲,辛家现在不能办喜事。当然,如果你愿意做妾,也得等三年大孝期满。”
范玉兰满脸通红,“我和你们家少爷只是兄弟感情,你想多了。我也不会做别人小妾的,包括他。他和少夫人恩爱得很,我更不会跟少夫人去抢。”
铁满风一脸严肃地对范玉兰说,“范小姐,如果你不能做少爷的二夫人,就请回去。我太了解他了,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为了你,他会很纠结的。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对不起,我不能让他为你分心。”他知道,现在正是关键时候,不能让辛弃疾为别的事分心,特别是感情的事。
范玉兰点点头,“我懂!我也正要找岳山哥去,请替我向他问好!”说完就冲出辛家庄,打马而去。
她抬起头,任由马颠簸,两眼向着天空,让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最后终于没能忍住,任泪水肆意地流淌。
辛弃疾想了想,“我知道你推荐的是谁?除了她没有别人更合适,香姨!”
铁满风微笑地看着辛弃疾,“你太聪明了!”
“香姨是最合适人选,人能干又不招摇!明天等庆教头回来就跟他商量。”
“香姨安顿好了就可以让喜儿他们过去,再就是夫人他们和我家人一起走。”
“他们安顿好了,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这个当然。”铁满风笑着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交给辛弃疾,“这是济南府部分家产处理的银票,可以交给香姨,让她先去购房买地。现在房产处理比较难,没办法,只能是低价卖了。遥墙还有些房产还一时处理不了,只得先留着,有人要就卖,没人要就租了。”
“是呀!没钱寸步难行,何况招兵买马呢?”
“现在想买东西都不容易,市场一天一个价,特别是铜器、皮货,就是连公鸡毛也值钱了,路上看见好多公鸡尾巴上的毛都被拨了,搞得公鸡跟母鸡一样了。幸亏老太爷早有谋划,库存了不少物资。”
“那点物资根本就不够,前几天我们去了趟章丘,打打秋风,收获不小。”
“对了,曾点忘记了大事。仆散忠义要见你。”
辛弃疾心里一惊,不会是章丘打劫的事暴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