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透过窗棂,小亭中朱媺娖依旧呆呆望着远方,这些天来,她一直都是这样,恍若行尸走肉一般,朱由检用尽心机开解,却效果不大。
在北直隶这个小山村休养了十来天,朱由检想了很多很多,劫后余生,是要随波逐流生存下去,还是奋起反抗,卫我汉家衣冠,不让那个野蛮的落后文明,将华夏拖入万劫不复的三百年蒙昧根本不需要考虑。既然来了,肯定要中流击水,浪遏飞舟。可是,除了这个孤家寡人的身躯和名存实亡的皇帝称号。自己有什么本钱跟鞑虏抗争?纵然有万厚成家这样的愚......忠义之士,他也不会天真的想只要表明身份,登高一呼就能光复大明。真要有那个号召力,大明也不会土崩瓦解了。
时不我待,今天已经四月初八,再有五天,李自成就将昭告京城:“明朝天数未尽,人思效忠,定于本月二十日立东宫为皇帝,改元义兴元年。”然后亲率十万大军奔赴山海关征讨吴三桂。
如果吴三桂有能力南拒李闯,北抗东虏,那啥也不说了,皇帝轮流做,只要是汉家衣冠不灭,这个天下爱谁谁。明明知道最后的结果,朱由检就不能视若罔闻了,必须要做点什么。
“闯人马强众,议割西北一带分国王并犒赏军百万,退守河南……闯既受封,愿为朝廷内遏群寇,尤能以劲兵助剿辽藩。但不奉诏与觐耳。”躯体记忆突然显现出李闯攻陷北京前,遣太监杜勋入城秘密谈判的条件。
劝阻李闯征讨吴三桂?这个念头迅速升起,并越来越强烈。可是,此一时,彼一时,李闯一路打来,深知坚城难下,兵临城下之际,这要价还价多少有点可信之处,现如今,京城失陷,这番话哪里还能做的了准?
劝吴三桂归顺李闯?念头甫起,朱由检就自己苦笑着摇了摇头。史载李自成劝降吴三桂未果,于宣武门外,杀吴家百余口,这里有一些小疑问,纵是史家也意见不统一,第一类观点出自《明史》,认为李自成是一片石大败之后才杀的吴家满门,另一类则出自《吴氏家谱》认为李自成杀了吴家满门,才导致吴三桂降了多尔衮,共击李闯,大败其于一片石。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本就诸多不可信处,何况,这二人都是败寇,史书更是信着全无是处了。弄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这条路也行不通,甚至,说不准冲冠一怒为红颜才是真正的原因?至少,邢沅他在田妃娘家见过,且确定吴三桂跟这女子一往情深。现在京师已破,难保她不落入李闯手中。
不想办法北上阻止吴三桂投降多尔衮的话,清兵一旦入关,将会一发不可收拾,李自成不是那种关键时候能扛得住的主儿,一片石兵败后,奔回北京草草称帝,而后就狼窜千里,属下做鸟兽散,几无丝毫抗力,将大好河山尽送与鞑虏。
朱由检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吴三桂在明,顺,清的夹缝中求活不易,和东虏鏖战日久,仇怨甚深,是最不可能降顺的,然而,这个世界一直都是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李自成的出身和完全消灭地主阶级的政策决定了,他更不可能与之共处。这才是两人不可能坐在一起的真正原因。也就是说,两害相遇权其轻的准则下,吴三桂更倾向于降清。自己如果贸然前往山海关,十有八jiu会成为筹码。吴三桂或许心底还忠于大明的,但是无力在李闯,多尔衮之间求存,更没有挟天子令诸侯的资本。
几乎想得脑仁疼,朱由校还是找不出北上阻止鞑虏进关的办法。迅速南下,收拢江南士民,依仗长江天险,和鞑虏隔江而治,而后,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徐图北伐?
且不说自古偏安江南的政权绝无例外的最终消亡,就算是现在动身,可能还没有走出京畿,四镇就已经拥立朱由崧为弘光帝了。自己的身份将会很尴尬。况且,这一路过去都是李闯的势力范围,现在农民军已经开始了严重的退变,有没有可能活着偷到江南?若是孤身一人,还有前世的技击能力,他有百分百的把握,可现在带着一个身心俱残的**,和一个只有些蛮力的万厚成,他是一点点把握都没有。
不过,去江南倒是有一个很吸引人的理由,史可法,黄得功,翁之琪等南明忠义之士皆在留都,不撬动历史轨迹的话,这些忠良都命不久矣,且很快就会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惨绝人寰的兽行发生。大致推算一下时间,也不过年余,这点时间,就算是自己到了江南,一个“死而复生”的崇祯帝是不是还得跟弘光帝先掐出来谁是正统,然后再整合力量抗敌?这样一来,岂不是更加速蛮夷征服江南的进程?
朱由检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怪圈,很清晰,但就是找不到关键在哪里。唉,想不通不妨暂时不要想了,强制自己从深思中拔出来,顺手拿了雨伞,往篱边小亭走去。
万厚成耕读传家,这里是故里,举家迁往京城之后,却家道败落,但这祖居却得以保留,给了三人暂时的栖身之所。
“你为什么要生在帝王家啊,你为什么要生在帝王家啊......”朱媺娖眼神空洞,喃喃自语,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走进亭子,朱由检却不知该如何安慰,要知道,前世他还是单身,同样的岁数,今生却是儿女成群,长子长女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了。没有过当爹的经验,还真不知如何下手,生在帝王家,就算是躯体的记忆也没有那么多亲情。
生在帝王家?朱由检猛然感觉似乎抓到了什么!
是啊,从占据这副躯壳,融合记忆以来,总是不由自主的以崇祯皇帝自居,想事情往往从皇帝的角度出发,难免钻了死胡同。历来王朝都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破而后立。只要不让华夏文明落入蒙昧之手,停滞甚至是倒退三百年,一个皇帝的名号有什么意义吗?亏得还是共和国的精英,怎么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
与其想着北上劝什么李,吴之辈,南下整合权力,不如自己重新来过,破而后立,已经破了,那就必有立。重新集聚力量,暂时自保,不求多高的成就,只需牵制鞑虏南下的步伐,给南明弘光政权赢得一些喘息的时间,让它不至于快速沦亡。哪怕能苟延残喘上数年,能稳住阵脚,自己找一处清军芒刺在背之地,凭借超越四百年的认知,凭借共和国特种精英的军事手段,未来尚未可知,汉家衣冠尚未走到绝路。大航海时代刚刚起步,奋起直追,汉家还有时间!
想通了一点,就如多米诺骨牌一般,障碍纷纷一触即溃,朱由检终于找到了方向。哪里才是合适的地方?有了大方向,几乎形成了本能的缜密计划先行的习惯敦促他马上制定可行的,牢靠的方案,落脚点自然成了第一个要解决的事情。
“据关中虎视中原”!不久,李闯就会败退陕西,趁他现在还意气风发,跟吴三桂对峙的时候,到他力量最薄弱的地方去,这不但暗合历史兴衰,更是伟人在最困难的时候图存而后成长壮大的战略。可惜,小冰河时期的影响远没有结束,黄土高坡现在赤地千里,几无人烟,能动弹的几乎都被农民军裹挟,不管你占据什么样的地利,没有人都是白搭。这条路似乎走不通。
占宛洛荆襄?也是不错的选择,只是,清军兵锋所指,李闯败退路线,皆在此处,孤家寡人想要在那里短短时间经营起中流砥柱,不啻于痴人说梦。
扼泰岳经营登莱?呵呵,地近京畿不说,离东虏的老巢也太近了点,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不在乎皇帝称号,可不代表不用这个身份雄集四海义士,一旦亮出旗号,估计多尔衮啥事都不会干,第一时间就是要灭掉自己。
四川?张献忠在那里搞得乌烟瘴气不说,一旦入蜀,只怕将来再难有出川的机会。湖广?呵呵,还是去跟朱由崧争食,一个不好就会被鞑虏聚而歼之......
脑子里瞬间转过了华夏山山水水,朱由检有些恐怖的发现,似乎真没有合适立足之地!
正苦思无策之际,猛然警醒,发现朱媺娖踮脚朝远处山道张望,一群衣衫褴褛的山民正蹒跚而行。逐渐消失在雨幕中。
“爷,我们也得收拾收拾上路了”万厚成轻手轻脚的走进了小亭,这些日子来,总算被朱由检改变了不少,不再那么拘谨于礼法。
“哦”?
“闯王......李逆大军先锋已近此地,乡亲们都要逃难去了”。
“逃难?往哪里逃”?
“自古汉民逃难要么闯关东,要么走西口,关东现在就不要说了,也就只有西口一途”。
“西口”?!朱由检眼底猛然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