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大了,云渐渐地将原本皎洁的月亮遮掩着。使天空显得更加暗淡。艰难行进在废弃官道上的人们仿佛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大脑也已被这清凉气息所清洗。若不是人已经疲惫到了极限,这场夜雨洗却燥热,值得吟咏一番,杂草丛生官道旁的骄树如同瘫倒在泥泞中的人一样,也被今晚这场雨所屈折。寂静的夏夜也被这场雨所打破。
原本相互搀扶的两个人一起瘫倒在泥泞中,相互帮助着,翻个身,仰面朝天,瓢泼大雨迅速冲洗干净了二人的面庞,中年妇人大约三十五六岁年纪,一身污秽不堪的劲装,隐隐还有些血迹,大雨浇散了似乎被火燎过的青丝,半边脸清丽脱俗,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雨中抹了把秀发,另一边脸却布满了无数显见是烧伤的疤痕,有些狰狞可怖。
妇人身边的少女大约十六七岁,腰间插着把匕首,有些分不清颜色的小衫被雨水一冲,似白,似黄,尽管疲惫不堪,双目却湛湛有神,修眉端鼻,颊边微现梨涡,若非樱唇干裂出血,决然是一位美人,这少女的右臂却缠着伤布,顺着雨水,不时有隐约血丝浸出。手腕处有些触目惊心的烧伤痕迹。
雨势渐小,草丛中阵阵蛙鸣,一只青蛙似乎以为这二人和诸多倒毙路边的人类一样,对自己不会有任何伤害,肆无忌惮的跳到了少女胸口,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少女的左手迅疾一捂,将这只蛙按在胸前。
“夫人,吃一口吧,积攒些力气,我们已经走出沙漠,此地草深,应该不难找到果腹之物”。
夫人没有说话,接过少女递来的蛙,拼着力气撕做两半,就这身边的积水一洗,塞进嘴里一块,将另外一块递了回去,此情此景,少女也不推脱,接过来,闭上眼睛,塞进嘴里,用力的咀嚼起来。
又一只蛙试图通过已经被杂草遮掩的官道......
月亮顽强的拨开云层,照亮大地,泥泞中的两个女人也顽强的再一次站了起来,向着不远处一处树丛走去。接近树丛,少女猛然警惕起来,缓缓自腰间拔出匕首,身上的疲惫似乎瞬间无影无踪,宛若觅食的母豹,整个人都绷紧了。
吕大柱其实早在二人瘫倒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可是,距离太远,他分不清这二位究竟是什么人,只能暗自警惕,这二人的一举一动尽在他眼底,此刻近了,发觉是两个女子,不觉放松了不少,也暗自钦佩这两人的求生意志。不料,刚一放松,就感觉到了一股凌厉的杀气扑面而至。
带着行尸走肉般的全媛媛艰难跋涉了近俩月,光在沙漠时为了防止媛媛被人当作“米肉”吃掉,他拼了很多次命,对于危险的感知,已经被迫训练到了极致。登时也浑身绷紧,双脚微微分开用力,准备扑出去。
“红儿,这位是我大明边军将士,不要动手”夫人沉静的扫了眼吕大柱,伸手拉了下少女。微微向前半步“未亡人代州周刘氏有礼了,这位兄弟,能否容我母女二人在此小息片刻”?
吕大柱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自己身上这破破烂烂的鸳鸯战袄早就表明了身份,他早就想找件衣服把这个换下来了,可不说没有合适的,就算是路遇倒毙的流民,临到跟前,扒死人衣服的事情他也狠不下来。就一直这么穿着,倒似乎不知热冷,穿顺当了。
代州?大柱心底微微一动,他曾经作为押运官去代州执行过公务,代州总兵周遇吉大人,远远见过一面,几个月前,噩耗传到了镇羌堡,周大人凭城固守,和李逆大战十余日,因兵少食尽,退守宁武关(今山西宁武境)。周总兵悉力拒守,最后火药用尽,开门力战而死,全身矢集如猬毛,夫人刘氏率妇女二十余人登屋而射,全被烧死。难道......
“某曾在代州见过周总兵一面,未敢请教夫人......”。
“正是先夫”。
“啊,大同镇麾下镇羌堡百户吕大柱叩见夫人”!吕大柱推金山倒玉柱跪在了泥泞中。
“吕百户速速起身,不必多礼”。
吕大柱赶紧拉了全媛媛,让出一些地方,夫人黑纱已经风干,重新遮了面,斜刺里坐了,红儿还是有些警惕的卡在中间。这一路的艰辛,让她早就不敢相信任何人了。
“夫人,小姐,我这里还有些熟食,二位先垫垫肚子吧”不尴不尬的坐了一会儿,大柱猛然想起这二位刚才分食了两只青蛙,那点东西能做甚数?赶紧从怀里掏出了一些肉干。
“这是什么”?!红儿猛然站起,伸手扶住了腰间的匕首。
“小姐不要误会,这是旱獭肉,烧熟了的,你们先垫垫,某想办法生起火来,这场大雨一淋,很可能......呸呸呸,乌鸦嘴,我先去弄火,烧些热水”。
“吕百户不必如此拘谨,同是天涯沦落人,能在这泥泞中找一处容得小息之所,已经感激不尽”刘夫人看出这百户憨厚,紧张,安抚了一下“这刚刚下完大雨,去哪里寻干柴?还是好生休息,积攒体力”。
“呵呵,夫人,小的自幼在边墙长大,只要不远离边墙,有的是法子,你们先吃,吃,别客气,我去弄引火之物,想办法烧些热水”吕大柱见夫人示意红儿接下肉干,憨笑了一声,转身往边墙根就走,行了几步复又转身“夫人,小姐,麻烦帮我照料一下这位小姐,她有些......”吕大柱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忽又觉得不妥,只好又傻笑一声,小跑而去。
大明边墙卫所的军户生计艰难,却造就了他们极强的生存能力,吕大柱虽然是百户,但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长大,直到攀上周氏,才有所改观,小何千户袭职之后,他坐镇马蹄墩,才算是成了有产阶级,但骨子里的生存技能早就成了本能,不是那么容易忘却的。不多时,已经一路小跑溜了回来。
“夫人,边墙那边几里处有一处山洞,足够宽敞,小的已经在里面生起了火,咱们去那里好好休息一晚吧”?
刘夫人和红儿对视了一眼,有些犹豫,但这样下去肯定会病倒,刚吃了些肉干,也恢复了不少体力,那女孩呆呆傻傻,吕大柱虽然彪悍,但显见只有蛮力,万一有什么不对,合二人之力,还是有很大把握能制住他的,相互微一点头,刘夫人转向大柱“烦请吕百户带路”。
吕大柱憨笑了一声,抱起全媛媛率先而行。不移时,靠近山脚,果然在绿树掩映之下,有一个洞口,里面火光闪闪,这个山洞果然够宽敞,虽然阴冷潮湿,但比起外面的泥泞可是好到了天上。火堆着了一阵子了,周围烤干了一些地面,刘夫人和红儿靠里面坐了,吕大柱安顿好全媛媛,又颠颠跑了出去。不一会,带了大把树叶,一团黄泥回来。
在刘夫人和红儿的惊奇目光中,吕大柱将黄泥捏成几个碗状,用树叶把里面衬了,放在洞内滴水之处,又风风火火跑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提了十几只整理干净的蛙腿,还有些不知名的块茎。更令二人惊奇的是,蛙肉烤熟,这厮在怀里摸索了一阵,竟然掏出了一小包青盐粒!憨笑着将蛙肉分给三人吃着,又忙活着把块茎放进灰堆,找了个树杈将几只接满了水的泥碗架了起来......
有了吕大柱这么个强悍存在,刘夫人在山洞休整了几天,才重新上路,双方之间有了信任,刘夫人也不瞒着,传闻万岁爷并未殉国,已经在宁夏镇驻跸,刘夫人是有封诰的诰命夫人,曾经入京陛见过,不管真假,总要去证实一下。吕大柱也是漫无目的,有心去找指挥使,又担心见了之后,全媛媛的事情无法解释,更担心指挥使会杀了媛媛以维护家风。当下表示愿意一起去宁夏镇。
“这个东西很好吃,又抗饿,可以多准备一些”红儿帮着吕大柱收拾东西的时候,指了指那些块茎。
“嘿嘿,这个叫番薯,故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徐子先大人抚边时,指导边军种过一些,但是始终没有推广起来。不过这东西邪性,沿边墙生发了不少野生的,没有种出来的大,但很好吃,也抗饥,生吃也不错,甜甜的”。
“收声”!红儿突然拐了吕大柱一下,迅速警惕起来,窜向洞口“夫人,有骑兵”。
刘夫人也迅速警觉,提了削尖的一根木棒,轻手轻脚走向了洞口。
“嘶”!一声利器破空的声音迎面而来,刘夫人勃然变色,往后便倒,红儿则一脚踹翻了吕大柱,电光火石间,一枝狼牙箭从洞口窜了进来,擦着呆傻的全媛媛鼻子尖钉入了石缝中!
洞外叽哩哇啦的一阵呼喊声,吕大柱勃然变色“鞑子”!